“你心里,是不是,早就嫌弃我了?配不上你了?”
他与年轻女店长陈舒的靠近,却引来了流言蜚语,不仅让他与妻子的婚姻走向破裂,也让他陷入了人生的低谷。
直到女店长的一番话将他从谷底拉回。
在一个年终盘点的深夜,当商店只剩下他们两人时,女店长缓缓地锁上大门,脸上露出平日里从未见过的笑容。
然后凑到他耳边,用一种低沉的语气,轻声说道:
“我这儿,有片园子,一直缺个人,用心打理。我看你这个人,就挺不错的。”
01
一九八五年的夏天,我的人生,像是我们县城里那条刚铺好的柏油马路,在灼热的阳光下,蒸腾着一股滚烫的、充满了希望的热气。
我叫李伟,二十四岁,一个刚刚从乡下,走进县城不到一年的“城里人”。
说好听点,我是县百货商店的正式员工,捧上了那个年代人人羡慕的“铁饭碗”。
说难听点,我就是个管库房的,每天的工作,就是和那些堆积如山的、带着樟脑丸味道的布料和杂货打交道。
但这,已经是我爹娘,能在村里,挺直腰杆走路的最大资本了。
我至今还记得,我穿着一身崭新的卡其布工装,去商店报到的那天。
我爹,这个一辈子都跟黄土打交道的庄稼汉,拍着我的肩膀,眼圈红红的,半天,就只说出三个字。
“好好干。”
我用我头两个月的工资,在县城边上,租了一间小小的平房,然后,把和我订了亲的、村里的姑娘小琴,接了过来。
我们结了婚。
婚房,就是那间小小的、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的出租屋。
虽然简陋,但我和小琴,都觉得,日子,甜得像抹了蜜。
小琴是个本分、贤惠的姑娘,她把我们的小家,收拾得一尘不染。
每天,我下班回来,她总会端上热腾腾的饭菜,然后,一脸崇拜地,听我讲商店里的各种新鲜事。
比如,商店里新进了一批“的确良”的布料,摸上去,又光又滑。
比如,商店的柜台里,摆上了一种叫“巧克力”的、黑乎乎的糖,听说,是外国人才吃得起的高级玩意儿。
我跟她描述着那个我身处其中,却又感觉有些不真实的、崭新的世界。
我看着她那双,因为我的描述,而闪闪发光的眼睛。
我便在心里,暗暗发誓。
我一定要,好好干。
我要在这个百货商店里,干出个名堂来。
我要争取,早日转正,提干,然后,把小琴,也弄进城里,给她也找个体面的工作。
我们要在县城里,买一套属于自己的、带阳台的楼房。
到时候,我就能让她,天天都穿上“的确良"的新衣服,也能让她,把那金贵的“巧克力”,当成糖豆来吃。
那时候的我,是那么的,意气风发。
我觉得,我的人生,充满了无限的可能。
我每天,都像一头不知道疲倦的牛,在库房里,埋头苦干。
而我所有的努力,似乎,也都被一个人,看在了眼里。
这个人,就是我们百货商店的店长,陈舒。
02
陈舒店长,是我们整个百货商店里,一个传奇般的存在。
她,是八五年的女店长。
“女”这个字,在那个年代,放在“店长”这个职位前面,本身,就代表了一种,寻常人难以企及的能力和魄力。
她年纪不大,听说,还不到三十岁。
人长得,不像我们乡下姑娘那样,壮实、热闹。
她很清瘦,皮肤很白,总是穿着一身裁剪合体的蓝色工作服,头发,在脑后,利落地挽成一个髻。
她不怎么笑,脸上,总是带着一种淡淡的、疏离的表情。
无论是谁,在工作上,有半点马虎和懈怠,都逃不过她那双眼睛。
她处理起问题来,也是雷厉风行,从不拖泥带水。
我刚来的时候,库房里,乱得像个垃圾场。
那些老员工,仗着自己资格老,整天凑在一起,喝茶,看报纸,聊天,就是不干活。
陈舒店长,只来库房,看过一次。
第二天,那几个最懒散的老油条,就被她,用各种理由,给调去了最苦最累的装卸队。
剩下的几个人,都老实了。
从那以后,我就对这位年轻的女店长,充满了敬畏。
我干活,也更加卖力了。
可我没想到,我的这些“分外”的努力,让陈舒店长,注意到了我。
她开始,在店里的员工大会上,点名表扬我。
“我们库房新来的李伟同志,工作态度,非常值得大家学习。一个人,干了过去五个人都干不好的活。”
她还,把一些更重要的工作,交给我。
我的人生,似乎,真的,要开始,走上坡路了。
然而,我太天真了。
我忘记了,有人的地方,就有江湖。
有江湖的地方,就有嫉妒,和那足以杀人于无形的,流言蜚语。
我,一个刚来的、没背景的乡下小子,却得到了年轻、单身的女店长的“赏识”和“器重”。
这,足以,让那些在店里混了多年,却毫无建树的老员工们,展开最肮脏的联想。
闲言碎语,像春天里的苍蝇一样,开始在商店的各个角落里,嗡嗡作响。
“看见没,那小子,天天跟在陈店长屁股后面,献殷勤。”
“可不是嘛,听说,上次去市里开会,就他们俩,在一个房间里,待了一下午呢。”
“哼,一个年轻寡妇,一个愣头青小子,干柴烈火的,谁知道,安的什么心。”
这些话,很快,就从百货商店,传到了我们住的那个大杂院。
又从大杂院,传到了我妻子小琴的耳朵里。
那天,我下班回家。
一进门,就看到小琴,坐在床边,眼睛红红的,显然是哭过了。
饭,也没做。
“怎么了,小琴?谁欺负你了?”我关切地问。
她没有回答我,只是抬起头,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、充满了委屈和怀疑的眼神,看着我。
“李伟,你跟我说实话。”她的声音,带着哭腔,“你……你跟你们那个陈店长,到底,是什么关系?”
我一下子,就愣住了。
“什么什么关系?她是店长,我是员工,上下级关系啊。”
“就只是上下级关系吗?”她的眼泪,掉了下来,“那为什么,院子里的王大妈,刘大婶,她们都说……都说你为了往上爬,被那个狐狸精,给迷了心窍了!说你们俩……”
她后面的话,太过难听,她说不出口。
但我,已经全明白了。
一股怒火,“噌”的一下,就从我的心底,冒了出来。
“你胡说什么!”我大声地吼道,“我每天累死累活,加班加点,是为了谁?还不是为了你,为了这个家!我不往上爬,我们这辈子,就住在这个破出租屋里吗?”
“我辛辛苦苦在外面打拼,你不理解我就算了,你还听信那些长舌妇的鬼话,来怀疑我?小琴,你太让我失望了!”
“我让你失望?”她也哭着,对我喊,“你每天,早出晚归,嘴里念叨的,全是你们那个陈店长!你夸她有本事,夸她有魄力!你什么时候,这么夸过我?”
“你心里,是不是,早就嫌弃我了?嫌弃我是个没文化的,农村来的,配不上你了?”
我们就这样,像两只互相撕咬的野兽,用最伤人,也最恶毒的话,攻击着对方。
我们都忘了,我们曾经,是那么地,相爱。
那场争吵,最后,在我的一句,因为极度愤怒和失望,而脱口而出的“这日子没法过了!离婚!”中,达到了高潮。
而小琴,则用一句,同样充满了绝望的“离就离!谁怕谁!”,为我们这段,本该美好的婚姻,画上了一个,血淋淋的句号。
03
离婚,在八五年的那个小县城,是一件,比死人还要轰动的大事。
我,和我的家人,在一夜之间,成了所有人,同情和嘲笑的对象。
我爹,专门从乡下,赶了过来,狠狠地,给了我两个耳光。
“你这个畜生!我们李家的脸,都被你给丢尽了!”
小琴,收拾好她那几件简单的行李,回了娘家。
她走的时候,没有再看我一眼。
那个曾经充满了欢声笑语的、我们的小家,也散了。
我一个人,搬进了商店提供给单身员工的、狭窄而又潮湿的集体宿舍里。
我感觉,我的人生,从一个充满希望的、上升的抛物线,瞬间,跌落到了谷底。
我的这些变化,陈舒店长都看在了眼里,但她什么也没说。
直到有一天,我因为宿醉,在上班时,犯了一个重大的错误,将两批不同价格的布料,给弄混了,给商店,造成了不小的损失。
所有人都以为,陈舒店长,会借此机会,将我这个“麻烦”,给开除掉。
可她却只是把我叫到了她的办公室,她亲手给我泡了一杯很浓的、很苦的茶。
“李伟,”她看着我,平静地,叫了我的名字,“我知道,你最近,心里苦。”
我的眼泪,在那一刻,再也忍不住,流了下来。
“人这一辈子,谁都会遇到几道过不去的坎。”她的声音,很轻,却带着一种,让人安心的力量,“有的人,被坎绊倒了,就再也爬不起来了。有的人,则会把这块绊脚石,当成垫脚石,让自己,站得更高,看得更远。”
“李伟,我相信,你是后者。”
她的话,像一道温暖的光,照进了我那颗,早已冰冷、黑暗的心。
从那天起,我慢慢地,振作了起来。
时间,很快,就到了八五年的年底。
商店,要进行年终的大盘点。
这是一项,工作量极其浩大的工程。
那天,所有的员工,都加班到了深夜。
等盘点工作,基本结束时,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。
同事们,都拖着疲惫的身体,三三两两地,回家了。
我正准备回宿舍。
陈舒店长,却叫住了我。
“李伟,你先别走。”她说,“账目上,还有些数据,对不上。你留下来,陪我再核对一遍,今晚,就算你值夜班了。”
04
偌大的百货商店,很快,就只剩下了,我和她,两个人。
所有的灯,都关了。
只剩下,她办公室里,那盏昏黄的台灯,还亮着。
外面的世界,一片寂静。
我能听到的,只有,墙上挂钟“滴答、滴答”的声响,和我们俩,翻动账本时,那“沙沙”的声音。
我们俩,谁也没有说话。
气氛,有些,微妙。
我能闻到,从她身上,散发出的,那一股,淡淡的、像是雪花膏一样的,好闻的香气。
我的心,开始,不受控制地,乱跳起来。
终于,在午夜十二点的钟声,敲响时。
我们,对完了最后一笔账。
“好了,都对上了。”陈舒店长,合上账本,长长地,舒了一口气。
她站起身,伸了一个懒腰。
在台灯那柔和的光线下,她那身平时看起来,有些严肃的蓝色工作服,也勾勒出了一道,动人的曲线。
我的脸,有些发烫,赶紧,低下了头。
“辛苦你了,李伟。”她说。
“不……不辛苦,店长。”我结结巴巴地回答。
“走吧,我送你回宿舍。”
她说着,便拿起了桌上的一大串钥匙,走出了办公室。
我们俩,一前一后地,走在空无一人的、黑暗的商店大厅里。
用钥匙,将门,从里面,一道一道地,全部反锁。
当最后一道锁,“咔哒”一声,落下时。
她锁好门,转过身来。
脸上,不再是,平日里那副,公事公办的、严肃的表情。
她的嘴角,微微上扬,勾起一抹,我从未见过的、带着一丝慵懒和笑意的弧度。
她的眼睛,在商店那昏暗的、只有几盏安全指示灯的、朦胧的光线下,亮晶晶地,看着我。
她缓缓地,朝我走过来。
一步,一步,高跟鞋,敲击在地板上,发出清脆的、让人心慌的声响。
她站定在我的面前,我们俩,离得很近。
她看着我,突然,发出了一声,极轻的、带着一丝玩味儿的低笑。
然后,她缓缓地,凑到我的耳边,用一种带着一丝温热气息的声音,轻声地,对我说道:
“我这儿,有片园子,一直缺个人,用心打理。我看你这个人,就挺不错的。”
05
她那句话,像一粒被投进古井里的石子,虽然轻,却在我那颗早已死水微澜的心里,激起了层层的、无尽的涟漪。
我的大脑,在那一刻,几乎是停止了思考。
我甚至能听到,自己那不争气的心跳声,在寂静的大厅里,“咚咚咚咚”,响得,像是在打鼓。
我这颗心,自从和小琴离婚后,就早已成了一片荒芜的、长满了杂草的废园。
我的脸,瞬间,烫得能煮熟一个鸡蛋。
我的脑海里,不受控制地,闪过了无数个念头。
难道她,真的,对我有那个意思?
我该怎么办?
我是该严词拒绝,来证明自己的清白?
还是……还是,就这么,半推半就地,接受?
我的喉咙,像是被什么东西,死死地卡住了,又干又涩,一个字都说不出来。
我只能,像个傻子一样,僵在原地,任由那暧昧而又危险的气氛,将我,一寸一寸地,淹没。
看着我这副,面红耳赤、手足无措、仿佛上了刑场一般的窘迫模样。
陈舒店长那双在黑暗中,依旧明亮得惊人的眼睛里,闪过了一丝,我看不懂的,复杂的情绪。
有笑意,有玩味,似乎,还有一丝,淡淡的失望。
她往后,退了一步,与我,拉开了一点距离。
“李伟,”她开口了,声音,恢复了平日里那种,清清冷冷的、公事公办的腔调,“你在想什么?”
“我……我没想什么……”我结结巴巴地,像个被老师抓住作弊的学生。
“是吗?”她轻轻地,笑了一声,“我看你那样子,不像是什么都没想。你是不是在想,我陈舒,一个三十岁的、死了男人的寡妇,是不是,耐不住寂寞了,想找你一个二十多岁的、刚离了婚的毛头小子,来慰藉一下空虚啊?”
她的话,说得,又直接,又辛辣,像一把锋利的小刀,瞬间,就剖开了我心里,那些,最隐秘、最上不了台面的龌龊心思。
我的脸,更是红得,快要滴出血来。
“我……我不是那个意思……店长,我对不起……”
“你不用对不起我。”她打断我,语气,变得有些悠远,“你对不起的,是你自己。也对不起,那个,因为不信任,而离开你的妻子。”
她顿了顿,转过身,看着这间,在黑暗中,像一头沉睡巨兽般的百货商店。
“李伟,我问你,你觉得,我们这个商店,像什么?”
我不知道,她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,只能,愣愣地,摇了摇头。
“它,就像一个园子。”她说,“一个,曾经很繁茂,但现在,因为缺少打理,而渐渐,长满了杂草,变得,暮气沉沉的,老园子。”
“这个园子里,有许多,不结果实,只知道,每天,趴在枝干上,吸取养分,还嗡嗡叫唤,烦得要死的,害虫。”
“园子里的土壤,也开始,变得板结,贫瘠。种下去的种子,要么,发不了芽,要么,就长得,歪瓜裂枣,毫无生气。”
我顺着她的目光,看着那些,在黑暗中,显得有些陈旧的柜台和商品。
我好像,有些,明白她的意思了。
“我想,重新,开垦一片,新园子。”她转过头,目光灼灼地,看着我,“一片,真正有活力的、能结出最好果实的园子。但是,我一个人,不行。我需要一个,能帮我,松土,育苗,施肥,除草的人。一个,我能完全信任的,脚踏实地,又肯吃苦的,伙伴。”
“而你,李伟,”她的声音,变得无比认真,“你虽然,没什么文化,也没什么背景。但是,你身上,有我最看重的东西。”
“是诚实,是勤奋,是那股子,从骨子里透出来的,对土地的敬畏和热爱。你这样的人,才懂得,一分耕耘,一分收获的道理。你,才是,最懂得,该如何‘打理园子’的人。”
“所以,我刚才问你,不是在跟你开玩笑,也不是在试探你什么。”
“我是在,正式地,邀请你。”
“李伟,你,愿意,和我一起,来开垦这片,属于我们自己的,新园子吗?”
06
那个晚上,陈舒店长,向我,全盘托出了她的,那个,在当时看来,是惊世骇俗的,宏大计划。
她,敏锐地,洞察到了,这个正在变革的时代,所带来的巨大商机。
国营商店的体制,已经僵化,商品,也早已跟不上,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求。
她想要,成立一个,独立于百货商店之外的,小型的,“特供采购部”。
这个部门的职能,就是绕开所有中间环节,直接,去到最广阔的,也是最富饶的农村。
去发掘那些,被埋没在田间地头的、最优质的、最具有地方特色的,“土特产”。
然后,将它们,带回城里,带到,百货商店的柜台上。
“我们,要做的,就是一座桥梁。”她站在空旷的大厅中央,挥舞着手臂,眼睛里,闪烁着一种,我从未见过的、名为“野心”的光芒,“一座,连接着农村的‘好东西’,和城市的‘大市场’的桥梁。我们,要让那些,最好的农产品,卖出最好的价钱。也要让那些,最勤劳的农民,得到最应有的回报。”
我被她的这番话,给彻底,点燃了。
我仿佛,看到了,一条全新的,金光闪闪的,康庄大道,在我的面前,徐徐展开。
我,这个从农村出来的、失败者,似乎,又找到了,自己存在的价值。
从那天起,我和陈舒店长之间,便形成了一种,外人无法理解的,秘密的“同盟”关系。
白天,在同事面前,她依旧是那个,不苟言笑、铁面无私的陈店长。
我,依旧是那个,在库房里,默默无闻的,小库管。
可一到晚上,等所有人都下班后,她办公室的灯,就会为我,而亮起。
我们会像两个,最默契的地下工作者,摊开一张巨大的中国地图,在上面,圈圈点点,讨论着我们的“进军路线”。
我,把我那贫瘠的、仅有的一点,关于农村的知识,都毫无保留地,贡献了出来。
我跟她说,我们老家的山里,有一种野生的黑木耳,产量虽然不高,但肉质肥厚,口感极佳。
我跟她说,我二舅爷,是方圆百里,唯一一个,还会用古法,酿造“秋梨膏”的老手艺人。
我跟她说,邻县的沙土地上,种出来的大红薯,烤熟了之后,能甜得流出蜜来。
而她,则用她那,我无法企及的商业头脑和战略眼光,将我这些,零散的、不成体系的“土特产”信息,整合成了一份,详尽的、极具可行性的,“采购计划书”。
两个月后,我们的第一次“秘密行动”,正式开始。
陈舒店长,以“下基层市场调研”的名义,向上级,申请了一次,为期半个月的出差。
而我,作为她“唯一指定”的,熟悉基层情况的“向导”,与她同行。
当我们俩,坐着长途汽车,一路颠簸,回到我那个,曾经让我,无颜面对的家乡时。
整个村子,都轰动了。
村里人,看着,从那辆崭新的“上海”牌小轿车(陈舒托关系借来的)上走下来的、穿着一身笔挺工作服的、像电影里女干部一样的陈舒。
又看了看,跟在她身后,像个小跟班一样的我。
所有人的眼神里,都充满了,巨大的困惑和探究。
我爹娘,更是,激动得,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。
我爹,紧张地,搓着衣角,结结巴巴地,对陈舒说:“陈……陈店长,您……您能来我们这穷家,真是……真是让我们,蓬荜生辉啊。”
陈舒,没有半点架子。
她微笑着,和我爹握了握手。
“大叔,您别这么客气。我跟李伟,是同事,也是朋友。这次来,是想,跟村里,谈一笔生意。”
那半个月,我和陈舒,几乎跑遍了我们周边的十里八乡。
我们,真的,从我二舅爷那里,用一个,让他老人家,几乎不敢相信的价格,订购了五十瓶,纯手工的秋梨膏。
我们,也真的,和邻县的种薯大户,签订了一份,上万斤的红薯采购合同。
我们,还发掘了许多,连我自己,都不知道的,“宝贝”。
比如,王家村的,手工红薯粉条。
比如,李家庄的,古法熏制的腊肉。
那半个月,我看着陈舒,用她那,不卑不亢的谈吐,和精明而又公道的商业头脑,与那些,最淳朴,也最实在的农民们,打着交道。
我看着她,在饭桌上,能面不改色地,喝下,老乡们递过来的、最烈的“烧刀子”酒。
也能,蹲在田埂上,和那些大娘大婶们,兴高采烈地,聊着家常。
我突然发现,她,这个平日里,看起来,清冷得,像月亮一样的女人。
她的身上,其实,带着一股,比谁都更热烈的、更坚韧的,属于大地的,生命力。
我的心,在不知不觉中,被一种,名为“敬佩”和“倾慕”的情绪,填得满满的。
07
我们的第一次“秘密行动”,大获成功。
那些,被我们,从乡下带回来的“土特产”,在百货商店里,被陈舒,专门开辟了一个,名叫“故乡的献礼”的特色柜台。
她还请了县里最好的美工,为每一个产品,都设计了,带着浓浓乡土气息的、精美的包装。
结果,可想而知。
那些,被城里人,吃了半辈子“商品粮”的胃,瞬间,就被这些,充满了“老味道”的、纯天然的、绿色的“宝贝”,给彻底征服了。
不到一个星期,我们带回来的所有东西,都被抢购一空。
商店的营业额,创造了历史新高。
县里的商业局领导,亲自下来视察,对陈舒的“改革创新”精神,给予了高度的肯定和表扬。
而我,李伟,也因为,在此次“重大改革”中,所立下的“汗马功劳”,被破格,从一个小小的库管员,提拔成了,这个新成立的“特供采购部”的,副主任。
虽然,前面,还带着一个“副”字。
但这,已经,是我,和我爹娘,以前,连做梦,都不敢想的事情。
成功,来得,又快,又猛烈。
但随之而来的,还有,更加疯狂的嫉妒,和更加恶毒的,明枪暗箭。
店里那些,被我们的成功,衬托得,愈发无能和多余的老员工们。
开始,用一种,更卑劣的方式,对我们,进行攻击。
他们联名,写了匿名的举报信,一封,寄到商业局,一封,寄到纪委。
信里,把我跟陈舒,描绘成了一对,狼狈为奸、利用职权、大搞腐败、中饱私囊的“狗男女”。
信里说,我们所谓的“特价采购”,其实,都是从我们自己家的亲戚那里,高价收购来的。
信里还说,我们俩,每次“下乡”,都住在同一间招待所的同一个房间里。
那段时间,是我和陈舒,最难熬的日子。
我们每天,都要接受,来自各个部门的,轮番的调查和问话。
店里的人,看我们的眼神,也都变得,异常诡异。
我甚至,有一次,在回宿舍的路上,被几个不明身份的人,堵在巷子里,打了一顿。
他们一边打,一边骂:“让你个小白脸,勾引领导!让你搞歪门邪道!”
我被打得鼻青脸肿,却一声没吭。
我怕了。
我真的,有些,怕了。
那天晚上,我又一次,和陈舒,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,相对无言。
“店长,”我看着她那张,因为连日的疲惫,而显得,愈发憔悴的脸,声音沙哑地开口,“要不……要不就算了吧。我们,斗不过他们的。我……我不想,再连累你了。”
她没有说话。
只是,站起身,走到窗边,看着窗外,那片,属于县城的、稀疏的灯火。
过了很久,她才转过身,看着我。
“李伟,”她说,“你还记得吗?我跟你说过,人这一辈子,总会遇到几道坎。”
“现在,这个坎,又来了。而且,比你上一次的,更大,也更难过。”
“你,是想,就这么,趴下,认输了?”
“还是想,站直了,陪着我,一起,把它,给跨过去?”
我看着她,那双,在黑暗中,依旧,亮得像星星一样的眼睛。
那眼睛里,没有恐惧,没有退缩。
只有,一种,让我,为之动容的,倔强和坚定。
我缓缓地,从椅子上,站了起来。
走到了,她的身边。
“店长,”我说,“我陪你。就算是刀山火海,我也陪你,一起闯。”
08
清者自清,浊者自浊。
在绝对的事实面前,任何的谎言和污蔑,都终将,不攻自破。
上级的联合调查组,经过了长达一个月的、细致入微的调查。
他们走访了,我们去过的每一个村庄,询问了,我们合作过的每一个农户。
他们核实了,我们每一笔采购合同的价格,和商店里每一件商品的销售利润。
最终,调查组,给出了一个,让所有人都无话可说的,公正的结论。
“特供采购部”的所有商业行为,不仅,完全合法合规。
而且,其创新的“城乡直联”模式,有效地,为国营企业,注入了新的活力,并且,实实在在地,为当地农村的经济发展,做出了卓越的贡献。
应该,予以表彰和推广。
至于那些,关于我和陈舒个人关系的,捕风捉影的污蔑。
在那些,被调查的、淳朴的村民们,那一句句“陈店长和李主任,那是比亲人还亲的好同志”、“他们俩,干净得,就像我们这山里的泉水一样”的质朴证词面前。
显得,那么的,可笑,和卑劣。
那场,来势汹汹的风暴,终于,过去了。
始作俑者们,也为他们的卑劣行径,付出了应有的代价。
而我和陈舒,以及我们那个,在风雨中,几乎夭折的“新园子”,则迎来了,更加广阔的,一片艳阳天。
我们的“特供采购部”,正式升级,成了,百货公司旗下的,一个独立核算的,子公司。
陈舒,众望所归地,成了,子公司的总经理。
而我,也名正言顺地,成了,她的副手。
我们的“园子”,越做越大。
我们把,更多,更好的“故乡的献礼”,从一座座,封闭的大山里,带了出来。
我们也帮助了,更多,像我二舅爷那样的,守着宝贝,却过着苦日子的,老手艺人。
一九八八年的秋天。
我和陈舒,又一次,一起出差。
这一次,我们去的地方,很远。
是彩云之南,一个,隐藏在茶山深处的,古老村寨。
我们,是去那里,考察,一种,据说,有上千年历史的,古法红糖。
那天晚上,我们忙完了工作,和村寨里的老乡们,喝了他们自酿的米酒。
我们俩,都有些,微醺。
我们没有回招待所,而是,并排,坐在了茶山的最高处,看着,满天的繁星。
“李伟,”她突然,转过头,看着我,笑着问,“你还记得吗?三年前,那个晚上,我对你说的话。”
“记得。”我点了点头,“你说,你有个园子,缺人打理。”
“是啊。”她感慨地,叹了口气,“一转眼,都三年了。这个园子,被你,打理得,真好。”
“不是我一个人。”我说,“是我们,一起。”
她看着我,笑了。
那笑容,在漫天星光的映衬下,显得,格外的,温柔。
“李伟,”她看着我,眼神,是我从未见过的,认真,“现在,园子,已经,走上正轨了。”
“但是,我这个,园子的主人,身边,还缺一个,能陪我,一起,看风景,赏花,喝茶,说说话的人。”
她缓缓地,向我,伸出了手。
“不知道,我这个,最优秀的‘园丁’,愿不愿意,来应聘这个,新的职位呢?”
我看着她,那双在星光下,对我,毫无保留地,敞开着,所有真诚和期待的眼睛。
我感觉,我那颗,荒芜了三年的心,在这一刻,终于,重新,长出了,最温柔的,也最坚定的,嫩芽。
我笑着,伸出手,紧紧地,握住了,她的手。
我知道,我们俩的“园子”,从这一刻起,才算是,真正的,完整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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